從幾百里外的鄉(xiāng)下到省會,一下子方向感全無。密密匝匝的水泥森林,擠擠挨挨的車流人流,花花綠綠的招貼廣告,閃閃爍爍的霓虹燈影……告訴我:這是都市,這是現(xiàn)代的文明!這一切,先前只是在電視、在電影、在小說中見識過。人是合于豢養(yǎng)的。地理空間上找不著北的恐慌,很快就治療好了。這很簡單,公交車、地圖、站牌、崗亭、警察、清道夫,當然還有熱心的或者不熱心的過路人。總之,你很快就會根治這種無頭蒼蠅般的茫然失措感。白天是很容易度過的,這一點不說,你也明白。只有黑夜,很深的黑夜,你才是一只在燒熱的鐵鍋上煎熬的螞蚱。我為什么不比喻成三明治,這一點,想必你也是很清楚的,因為螞蚱是鄉(xiāng)村的,至少在我以及與我一樣有著相同經(jīng)歷的人的視野里。記得一首詩中這樣寫到:“黑夜泄露陡峭的內(nèi)心。”是的,在燈火輝煌的城市的黑夜里,在你開始沉靜下來時,你發(fā)現(xiàn),心靈的曠野上,游走著一匹又一匹受傷的狼,或者是好了瘡疤早已徹徹底底地忘了疼的詩意地棲居并且詩意地尋找或撫摩傷口的貴族的狼。你得原諒我的無知或者造作,其實我這樣命名不是故意的。昨天或者是更早的一些時候,我發(fā)現(xiàn)大街上那些珠光寶氣的少婦或者西裝革履的先生,摟著、牽著身穿馬甲的雜種的、純種的狗,招搖而過。其實,我很可以理解他們,就像他們或許也很可以理解我一樣,當孤獨與寂寞侵占了他們的心靈城堡時,這些寵物的救援,就是一種值得格外珍惜的幸福了。
這是一個忙碌得有點發(fā)瘋的時代。為了不被邊緣化,我們就要不斷地向中心靠攏,就要不斷地拉纖,誰也無法預料,未來要抵達的港口究竟能否真的能如你所愿。所以,我的一個同學橫下心來單槍匹馬殺向深圳去下海,再也不想在天涯海角的小島上守著一方矮矮的講臺,這就不是少見多怪的事了!我向往的中心和你的,和他的,當然不會是一樣的。這個時代是極其鄙視講究另類和張揚個性的。這能否成為你、我、他別無選擇的理由。最好,別去想這些,因為時間是金錢,是生命,耗在這等事上,是個白癡!因此,我不想再跟諸位清談這虛無的事!大家都講求實用,我也不能脫俗。
三月了,春天了,什么東西都在蠢蠢欲動著,因此人很容易累,踏青就是一種必然的自慰或自衛(wèi)。一個平庸的周末,陽光闊綽得要命,滿世界里都是亂人眼的金幣。室友說,到森林公園走走,是啊,真得去走走,就去了。五個人,一百八十塊錢,來回都是的士代步,在里面兜了一圈,除了還要加收門票的景點割愛外,其余免費的,都飽了眼福。你如果要問我這一天游春的感受是什么的話,我可以用同伴的一句答復你:“城市里的孩子真可憐,看點桃花都這么不容易!”這句話,城市的朋友,你聽了,或許一樣酸酸地回應:“鄉(xiāng)下的孩子真可憐,什么是麥當勞的滋味都沒嘗過!”這可能就是一種邊緣與中心的對立了!我是清楚地記得我每次進城時我的兒子都要我?guī)Э系禄?,久而久之即便他忘了叮囑我也會自動地給他帶。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在傳輸一種現(xiàn)代的文明。終于有一天四年級的兒子指著一張報紙上的文章,滿臉正經(jīng)地對我說:“這些都是垃圾食品!”這是挺認真的一個小家伙,以后就不再跟我提起這些曾經(jīng)讓他垂涎的食品了。曾經(jīng)的理想,忽然間坍塌;類似的體驗,孩子與成人的世界一樣,都有!
還要回到桃花這一主題上來,不然你會覺我簡直語無倫次。其實,我覺得,生活很多時候就是無序的。就像坐在電腦前敲打這些文字時,過道里又響起了敲門聲,我室友的一個同學的同學來了,看得出來,他有點急。他要我室友幫他個忙。他是個鄉(xiāng)鎮(zhèn)長,經(jīng)濟師,要考這所大學一個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的博士生,但是英語太差,明天就要面試了,他得幫他找個人翻譯他的個人簡歷。我說,當鄉(xiāng)鎮(zhèn)長好好的,何苦考博!這你就不懂了我在基層干了多年還是進不了城。再說……當他的理想樓臺清晰地勾勒在我們眼前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一樣,殊途同歸,都是奔著中心來的。的確,不在沉默中崛起,就在沉默中沉沒。在他走后不久,我翻起了一張報紙,上面說現(xiàn)代追求高學歷的一種奇怪的路線:學士———碩士———博士———烈士!我剎那間感到一種恐怖!幸虧這掃興的東西,起先沒有跟那位躊躇滿志的鎮(zhèn)長聊起。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魚與熊掌不可得兼,那個癡情的崔護衣錦而歸,就只能舊夢重溫了。在森林公園看到一群又一群大人或者小孩,簇在亭亭的桃樹邊,輝映著粉紅的桃花,擺弄著一個個愜意的造型,那個同伴就情不自禁地描畫起老家的他的父親經(jīng)營的果園。人是崇尚比較的,所以美的極致常常若近而遠。比方走在森林中水泥甬道或者大理石鋪就的臺階上,比方你踏進森林博物館的一層大廳,觸摸著那灰褐的水泥澆鑄的碩大的樹干,那些嫩綠的塑料制成的藤條樹葉,還有滿身灰塵的人工禽鳥,你就不再覺得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森林。另一個同伴說,凡事你要盡可能往好處想,否則,怎么會有“桃花依舊笑春風”呢?這是公園,要投資,當然要回報了。的確如此,那個下海的同學,考博的鎮(zhèn)長,還有我、你,以及許許多多投資人,一樣都是渴望回報的。是的,我第一次見識了都市里的森林以及都市里的桃花是怎樣的一個模樣,這36塊錢值得!
這個題目本來是想做一篇美文的,但是由于都市的限制,我沒法子集中。再說今天的桃花底下人頭攢動,沒有獨對私語的空間;不宜詩意地傾吐,而只適倦怠中的片刻消遣。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美有殘缺,有空白,有填補,有消解,這就是“和諧”。(林承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