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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親生前樂善好施，解放前讀中學時不顧家里窮，把外地來的因生活困難上不起學的同學吳某帶到家里一起吃住相當長的時間;工作后常接濟生活困難的學生，他的義子很多。

至于無償輔導學生和音樂愛好者屢見不鮮。就他晚年指導的在藝術界成就大的有寧德畬族歌舞團團長、導演溫懷平，福建省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中學高級音樂教師李丹，上海音樂學院畢業(yè)的福鼎職業(yè)中專青年音樂教師林雪仙，武漢音樂學院研究生畢業(yè)的福建漳州師院青年音樂教師卓瑜……

作為啟蒙的音樂教師，最關鍵的是要把徒弟路帶對，一旦路走錯了糾正非常困難。大學的老師要的是有培養(yǎng)潛力，方法正確的好苗子。有些眼前看來演唱(演奏)效果較好，但沒潛力或者養(yǎng)成不良習慣的，老師卻很頭疼。經(jīng)父親指導的學生升學，第一學期放假回來都會說，到校后大學的老師會問：“入學前誰指導的?你有幸路子對了。”

1963年，父親回福鼎工作，家中慕名來拜師的人絡繹不絕，尤其是文革后期音樂院?；謴驼猩?，在福鼎面試委托父親。對拜師的人他態(tài)度不一樣：對于僅僅是興趣愛好的青年，他來者不拒熱心指導;對于想以音樂為終身職業(yè)的人，他是區(qū)別對待的。他認為有潛力的，比如：學聲樂音量大、音質(zhì)美、自然聲區(qū)音域?qū)?、樂感好?學器樂手指長，關節(jié)靈活的，他會如獲至寶，自動邀其來學習，不管什么時候，即使是午休或者飯后，家父總是耐心指導，當然都是無償?shù)摹６鴮σ恍┧J為沒有潛力的，總是耐心開導：做業(yè)余愛好是可以的，但作為處世的本領，應該學一門其他的學問。因為他認為，音樂人才和運動員一樣對生理條件要求是很高的。記得有一次，他對一個學生的家長說，你們愛音樂我很欣慰，但人的一生很有限，你們不能讓孩子終日做沒希望的努力，即使勉強讓你們孩子考進音樂院校，如果不會成為優(yōu)秀人才也是沒用的，過去人們視覺窄，一場水平不高的戲，在小地方別人還看看，現(xiàn)在有電影、電視了，世界小了，人家可以看到北京和世界的演出，你沒水平人家就不看不聽。上世紀七十年代全國上下都在大批“天才論”，認為攻書只要苦戰(zhàn)就能過關，這無疑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的唯心論在學術界和教育界的翻版，父親在當時敢提出“學音樂要有先天條件”這種觀點，無疑是一種科學的反潮流精神，別樹一幟。

在肯定父親教育思想的時候，我也看到在文革時許多大音樂家、理論權威被打入“牛棚”，他多多少少受社會的影響，形成一種理念那就是“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過他思想上這種陰霾很快就被驅(qū)散了，在粉碎“四人幫”恢復高考后，他在指導升學學生，和開展群眾文藝工作上都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

(二)

父親退休以后，經(jīng)常到市區(qū)的中小學走走。他的知名度和藝術家的風度就是無形的名片，暢通無阻。

有一天傍晚，父親從職業(yè)中專散步回來，說，“剛才聽到李丹指導學生在唱歌，這丫頭到師大讀幾年，很有收獲，我相信過幾年，福鼎的聲樂水平會有一個飛躍。”

一個下午，我上班到校，課前，音樂課班級的學生都像久別重逢一樣，和我拉拉扯扯，問這問那。小李說，下午剛到校，一個老人家要我們幾個吹口琴，當聽到我們吹伴奏時很高興。他還說那老人長相很像毛主席。我想一定是父親又到實驗小學來，“微服私訪”我的工作情況。晚飯時，證實果然是父親。

原來父親對一個教學問題思考很久了?，F(xiàn)在都提倡樂器進課堂，但，他認為這個教學改革有正反兩個方面的作用，他覺得學生常用的豎笛不管是實用性，還是培養(yǎng)素質(zhì)和樂感都不會起大作用?？谇俾铮芏鄬W生從小學吹到初中只會吹單音，沒有一點節(jié)奏感。有的老師布置學生買口琴來學，自己不會范奏，怎么指導學生呢?現(xiàn)在教育部門對音樂教育重視不夠，音樂課一周最多排兩節(jié)，有的學校只排一節(jié)。一寸光陰一寸金，這么稀少的時間，老師不能再用來搞放羊式的教學，誤人子弟。他要呼吁這個問題，所以，在這一屆市藝術教育研究會的前夕，他加強了調(diào)查研究，積累了許多第一手的材料。

(三)

人生幾十年很短暫，驀然回首，童年的往事歷歷在目。

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對我說“男孩子走路步伐要大，步子不要太快，要從容不迫”。十幾歲時，我喉結(jié)不大，聲音比較高比較尖。父親經(jīng)常提醒我“講話時咽喉要放松，要胸部和腹部用力”。當我和大人頂嘴時往往會提高嗓門，父親便會嚴厲批評我制止我。

讀小學二年級時，父親就帶我到福安富春江支流學游泳?？次疫M步很快，他自己不能再教我，就聯(lián)系福安師范游泳最好的繆老師擔任我的指導老師。在繆老師的指導下，我的蛙泳、側(cè)泳和仰泳都比一般小孩好。

1961年暑假回福鼎，那幾天連續(xù)雷雨，溪水漲高變黃，父親仍然和我去游泳。以前的石砌防洪堤每隔一段，就有一個“撲龜”護堤。由于“撲龜”的阻攔，“撲龜”內(nèi)流水平緩，“撲龜”外水流比較急，那幾個雷雨天“撲龜”外可以說水流湍急。盡管每次去桐山溪，父親都囑咐不要游到“撲龜”外去，由于自信和麻痹，我這一次還是游到“撲龜”外。瞬間，平時看來柔和溫順的溪水一下子變得兇狠無情，生拖硬拽把我拉向水底，拉向下游，不管我怎么努力拼搏，都是徒勞的。“咕嚕、咕嚕”喝了不少黃泥水。我?guī)状诬S出水面呼救，直到父親的呼救聲引來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集三人之力才把我拖進來。

回家后，本來反對我們游泳的母親一直嘮叨指責父親，善良隨和的奶奶這時也加入了反游泳的隊伍。我自己也第一次領教到大自然力量的強大和無情，暗暗后悔不該學游泳，那天晚上做了好幾個惡夢，好幾次驚醒。連續(xù)幾天，一聽到鄰居孩子說游泳，我就躲開，談水色變。父親卻對我說：“怕了是嗎?喝幾口水正常的，我覺得過幾天，你會忘記的，還會去游泳的。”果然，幾天后，我“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躍躍欲試，再次投入母親河———桐山溪的懷抱。

學游泳和小鳥學飛、幼兒學走路一樣，學無止境。隨著技藝和體力的提高，我要求繆老師帶我到富春江主流游泳，后來還發(fā)展到要求橫渡富春江?？娎蠋熞腋赣H開口，才肯帶我。當我向父親提出要求時，出于我的預料之外，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富春江碧綠清澈、江面平坦，站在江邊可以清楚地看到江底的鵝卵石和嬉戲的小魚。我不禁感嘆：“美麗的富春江，我今天終于如愿以償了。”但，當我看到過渡的小船都會被沖向下游很遠的時候，尤其是進入水里后一陣陣的冰涼和往下的沖力，讓我終于明白富春江其實是水深流急的，美麗和溫柔是她潛藏起力量的表面現(xiàn)象，我有點害怕。但想起和父親及同學都說了，只能硬著頭皮上。

我不很費力地游向?qū)Π?，回程時有點起風，一個一個的急浪迎面撲來，逼得我“偷偷”嗆了幾口水，幸好繆老師沒有看到。我用腳去試探踩不到江底，距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這時恐懼來臨，手腳慌亂起來。“阿挺，不要怕，我們在你身邊。”精通水性的繆老師何等敏感，看出我的破綻。“換仰泳，身體放松，不要太用力，快到岸了。”這時，我多想繆老師把備用的救生圈給我。他沒有給我，只是用一只手掌撐起我的頭，聽到他的聲音給我了很大的安慰?？次疑眢w漸漸放松，呼吸漸漸平穩(wěn)，他又把手放開，“剛才浪大，仰泳不適合，換蛙泳。”“浪打來前深呼吸，浪打來時憋氣。”由于漸漸掌握海浪的規(guī)律，我沒有再喝水。

“阿挺，到了。”我站起來，水深剛好齊胸。剛才陪游的師范生哥哥和在淺水區(qū)的很多人都朝我投來贊許的目光。這時，紅日已經(jīng)西沉，江面泛起一片金光，岸邊的蒼松翠竹都鍍上一層金黃，周圍猶如童話般的世界。我依依不舍地和繆老師離開美麗可愛的富春江。

這次橫渡富春江的經(jīng)歷，隨著年齡增長，體會越來越深刻：很多事情到了最困難的時候往往距離成功不遠了，正如歌詞所云：“勝利向你招手，曙光就在前頭。”人類潛能的力量是巨大的，往往只有最危險的時候這種潛在的能量才會爆發(fā)出來，讓你做到平時做不到的事，甚至產(chǎn)生驚天動地的效應。古今中外許多軍事家使用的“背水一戰(zhàn)”“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謀略就是根據(jù)這個原理產(chǎn)生的。

我常常遇到一些故人，稱贊父親是“名師”，或人格，或藝術，或風度儀表，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我自己感受最深的就是：作為一個父親，對于我這個身體瘦弱的獨生子，沒有一味溺愛，而是將其推向風口浪尖去打磨心志，鍛煉筋骨。鼓勵學游泳只是一個很小的例子，后來許多人生重大問題父親都是這樣。從教育子女的問題來看，我覺得我的父親是“智者”，是“名師”。（方守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