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永遠存在人民中間,就像火藏在燧石里一樣,只要具備了條件,這種死的石頭就能夠發(fā)出火來。——司湯達 挾幾縷風登山,肯定會與石頭相遇,雖然說石頭與土與樹與草一樣總在我們身邊,可是它以躺著的姿態(tài)存在,大家就認為它睡死而忽視其生命的存在。腳踩過,痰吐過,甚至還尿過。一旦迎面而立,石頭的生命就會在人的靈魂之上,人們不僅會自覺躬身彎腰,還會在它的跟前結(jié)個香爐,焚香供奉。我仿佛有點明白,明白太姥山石頭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故事在說,有那么多的人來這里瞻仰。
劉必貴 攝
站在山腳下的人,習慣地挺挺胸、昂起頭,把目光投向山峰,慢慢調(diào)換視角,掃過山頭。在太姥山腳下,抬頭間,收羅在視線里的,是峰頂石頭演繹的最親密一幕,夫妻相抱,吸愛長生。
李步登 攝
望著這對夫妻峰,看著她們渾身曬著陽光,感覺滿山野的炎熱便是她們熱情燃燒的傳遞。熱量的源頭就在夫妻峰頂部那親密接觸處點燃,沿著石頭如同水流根行一樣,從上而下走到了那塊執(zhí)愛成石的夫妻峰根部,走到與這塊石頭相牽相連的每一塊石頭上,最后彌漫到風中,吹向四面八方。
天地間的情種是一粒什么樣的果實,又收藏在哪?我念叨著“??菔癄€,永不變心”的誓言。滄海、大石,大石、滄海。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說:一切于滄海、大石都只浪花和浮云,都不足以與亙古情愛同生同滅。情種,情種一定是深藏在堅實頑癡的石頭里,或者就是一塊塊石頭。
釋長凈 攝
石在村莊砌基建房,居家生子繁孫;石在荒野,攔土成園,萬物在園中蓬勃生長,一茬茬耕耘,一年年收獲;石在水中,水壘浪疊,有洞有穴,棲魚藏龜,繁衍一溪生靈;石在墓前,立碑鐫刻,記下死者與生者的血脈淵源。還有哪一塊石與生命無關(guān)呢?哪一個生命在生死輪回中脫離了石頭?
李步登 攝
太姥山以夫妻峰昭示在天地間,便在這里植下人間情種,千石萬石匯聚一堂,演繹著大千世界的萬般風情。俗話說“言多必失,人多必亂”,這石頭一多,情種一多,是不是也亂不可治呢?世間萬事萬物雖千差萬別,但理同一條,石多無序,滿地亂石,灑播一地情種,一定泛濫成災。它們會肆虐花草,吞沒生靈,正如古詩描述“亂石穿空”。
太姥山處處石立巖壘,會不會也無序混亂呢?細瞧慢看,才知自己杞人憂天的想法,貽笑天地。這里的每一塊石頭都各負形態(tài),圍繞著夫妻峰各安其所,井井有條。鐵拐遺壺、仙人鋸板、犀牛參禪、金龜爬壁、金貓撲鼠、巨蟒出洞、玉猴照鏡等等,它們規(guī)規(guī)矩矩就范在釋、道、法中,接受著萬古文明的教化,即使上帝不來,這里早已秩序井然。
我不知道太姥山神仙佛道法什么時候到來,但以一個“緣”字來說,應該是水落石出時,石頭的基因里早把這一切蘊藏,如同燧石藏火一樣,等待的是人們認知和取火。一樁樁的文史記載都只是石頭情種劫后復生的曾曾孫歪歪扭扭的書寫。但這一書寫成了人們尋根探源的原始記錄,即便石頭默默不語,什么都沒表態(tài),人們便看作它是默許。
想想也是,陶公的“桃花源”中的武陵人乃不知漢,何況這洪荒時代的老石,哪還在乎朝代興替,曾曾孫們無論怎么說,和山里的蟬鳴沒什么差別。記載中說:道起秦漢,佛興唐宋,這些或?qū)懺诒?,或記載一些史籍里,不管在哪,我以石心去感覺,那一筆一劃都像一條條石隙,遠古的墨汁依然滲出濕潤的源頭之水,一個個文字如同長在石縫邊上的青苔和綠草,讀著見字,合上見石,根源就在于體察與心識之間。
陳曉東 攝
秦漢古老,唐宋也不年輕,然而想起曾經(jīng)聽過民間傳說,這太姥娘娘誕辰于堯舜時代,為福建最早女神,那就更是古老。太姥娘娘以制藍美化麻衣,以種茶清明生活,以慈愛救助百姓,用悲懷普渡有法緣之生靈。太姥娘娘在打理著太姥山的時候,道幫神仙、佛祖羅漢或許還都在修行中等待機緣。
太姥娘娘只是一位能采山間五色花草,制出赤、橙、黃、綠、青、藍、紫的民間調(diào)色高手;只是一位能種茶制茶知醫(yī)識藥的山里女人;只是一位智慧勇敢、能與虎豹熊羆和睦相處的山里姑娘;只是一位能率眾抗擊海上風瀑、保護家園的民間頭領(lǐng);只是一位能感化邪惡而讓他們改過自新、成道成神,德高望重的漂亮女人……或許就是太姥山上能化霧成雨,落霞金光閃閃的石頭化身。不管怎么說,民間的傳說就是眾望所歸,她成了一尊以堅石之軀傲立天地間的女神,就是天地使然,人心所至。
鄭鎮(zhèn) 攝
峨冠臨風,頻頻微笑,背負群山,注目滄海,長裙漫地,福佑十方。一掌當前無所畏怖,一手下引,贈福贈愿與眾生靈。威嚴是神,慈愛是娘,是她,也是眾生的母愛,遙遠而又在身邊的愛,怎么能讓眾生割舍。
人如是,神如是,道家、儒家、佛家也如是,善良慈愛永遠是最為祥和寧靜的港灣。太姥山有太姥娘娘的經(jīng)營,人間大情愛不僅落土生根,就連癡石頑巖那深藏的情種也隨緣萌發(fā)。
唐招增 攝
人來了,在山腳下啟石開荒種田、結(jié)網(wǎng)捕魚、砌石安居,以晨炊暮煙燃著,家家代代平安祈望;神仙來了,覓岫洞奇臺而棲,騰云駕霧行游四方,體察世間風云變幻,點石成將鎮(zhèn)守一方安寧。
佛家來了,以堅毅如石的弘法意念,以開石門見護法的定力,依山傍石建寺立院,憑晨鐘暮鼓,敲定一山的祥和之境。一片瓦、犀牛石,每一塊奇石,如同一粒粒上蒼遺種,鑄就繁殖出奇妙之境。規(guī)模宏大的國興寺360根石柱依存,成了人們心中永不磨滅的念想。山上五百羅漢堂,500尊緬甸玉羅漢的來歷,永遠傳播著佛法無邊、善緣無量的佳話。
釋石頭 攝
聽說理學大師朱熹也來了,還把儒家倫理也植到這些石頭上。我清空了心倉,想裝下更多,可太姥山來的人太多。心,無論如何膨脹也長不到山間那塊心石一樣大,一樣結(jié)實,我能記下的東西還不及懸崖上的一株草多,它臨風飄飄,如老者長須,就因為它長在太姥山石頭上,每一須發(fā)掛著的故事,我永遠也聽不完、學不完。
林鋼生 攝
快一點趕路,跟上今天的隊伍是大事,向?qū)дf太姥山的洞多,稍走錯一道口,就會走不出來,會成洞中的一條小蟲,永遠爬行在其中,留連的代價不僅僅是誤時,怕會誤了今生。一個人慎篤謹行,倒不易出差錯,而跟隨著隊伍盲從時往往容易出錯。
太姥山上每一塊石頭都是風景,每一條路都別有洞天,任何一條路都能引人入勝。五六個人走著看著,輕聲慢語說聲,依然流連一路碎碎風景,石生鐵銹、石柱桿尾開花、石犀牛肥臀處一花遮丑、山上鏡湖龜弋魚游,走了那個,又來一個。情種石頭,不僅能育出神仙、道、儒、釋這樣大情愛的圣大花果,一樣能育山中的小可愛。
李步登 攝
不知從哪來的烏云急匆匆趕著,那幅神色是做給太陽看,也是給石頭看,給我們看。毒辣辣的太陽以不計較的心態(tài)慢慢走西,石頭這大情種也以無所謂的態(tài)度處之,它仿佛在想陽光雨水,反正于種子都不可缺少,來去隨緣。于許多生靈,仿佛有了態(tài)度,湖中的魚冒泡的多了,路上有成群的螞蟻在搬家,我催大家走快點,不可再戀石戀景,肯定要下場大雷雨。
大家近乎小跑,路是走遠了,走到了景區(qū)外圍,我們走到大路邊,這可是景區(qū)山門外。還有一些陽光在回看我們,大家也松了口氣,爬上一輛開往景區(qū)的大巴車,一邊擦汗,一邊嘀咕,沒有走錯,只是走遠。想著也是,只要生命耗得起,世間就無對錯,正如這石頭,所有風霜雪雨,所有雷霆風暴,都只不過是一場場小經(jīng)歷罷了。
唐明章 攝
一場暴雨來了,雨帶雷響,雷助雨勢,把今天太姥山上所有的腳印與汗息洗了一干二凈,石頭這個大情種依然清清爽爽聽著天籟之音,演繹著自己的春秋大夢。我們踏著雨后的小徑又走到夫妻峰下的大廣場,借夜色的掩護,端詳沐浴后星漢中的夫妻峰,仿佛聽到她們切切私語。我們是石頭情種的化身,世間眾生靈因為我們而存在,世間一切都只是在演繹著我們的故事。
文:禾源
圖:李步登 劉必貴 釋長凈 陳曉東 鄭鎮(zhèn) 唐招增 釋石頭 林鋼生 唐明章 夏枯草 王叢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