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閱讀
夢一樣的馬欄山
從馬欄山回來的那天下午,我做了一個異常清晰的夢。
我夢見自己在山洞里醒來。有很強的太陽光射了進來,照在我的臉上。我瞇著眼,看見身邊昨夜燃燒的火堆剛剛熄滅,有人正從火堆上方的架子上取下烤熟的魚兒。洞里熱鬧了起來,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來回穿梭,忙著各自的事。他們穿很少的衣服,女人的乳房碩大,男人的大腿粗壯,都是暴露的,但長長的頭發(fā)包住了大半個頭和頭下的脖頸,只露出黝黑的臉。
早餐很豐富,除了燒烤的魚兒,有煮熟的谷子,還有豬肉、羊肉和狗肉,用石片切著吃,男人喜歡生吃,女人和小孩大都把食物放在火上燒熟了吃。這時,豬兒、狗兒、雞兒、鴨兒在身邊走來走去,侍機搶食人吃剩的食物。洞口停著兩只白色的鴿子,“咕咕咕”地叫,頭一伸一伸地朝洞里張望,動作優(yōu)雅,腿上圈著一個金屬圈子,身上散發(fā)著文明的氣息。它們或許從遙遠的殷地飛來,那是我的故鄉(xiāng),那時我的祖先已經(jīng)學會制造和使用青銅器等金屬制品,他們較早地進入了人類發(fā)展的又一個階段———青銅時代,已經(jīng)有了相當發(fā)達的農(nóng)業(yè)、工業(yè),并且有了文字。
早餐后開會。一個年長者分配一天的活兒:磨制石錛和石斧,燒制陶器,到山腳下的水里抓魚,去山背后的森林里狩獵……會后,大家各自帶著勞動工具從山洞里魚貫而出。洞口向陽,洞外的陽光很燦爛,照在石器上,閃著耀眼的光芒。不遠處有幾座草木搭起的房子,是不喜歡洞居的人所建。夢中的我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客人,有旁觀者的心態(tài),沒有分到磨制石器這種在他們看來最重要的活兒,我隨一部分人去山腳下的水邊抓魚。路上,到處有人在打制和磨制石器。這個饅頭似的小山,是一個熱鬧的石器作坊。他們生產(chǎn)石錛、石斧、石鏃,輸送給太姥山下桐川大地這塊土地上的其他人群,或者留下來自己使用。
打制的工序比較簡單,而磨制就比較艱繁。他們要磨制出自認為既很實用又很美觀的形狀。他們這種對形體性狀的追求,是人類童年時期對美的最初覺醒,最早的朦朧理解、愛好和運用。能干的會燒制陶器,陶器上有紋路和圖案,一只蛙,一只羊,一條蛇,或者什么都不是,笨頭笨腦的曲線。這些有意味的笨頭笨腦的東西使他們感到快樂,他們看著這些圖案時流露出只有在面對自己的母親或心儀的女人時才有的表情。這種表情使我感動,我感動于他們在承受生活的沉重和緊張的同時,營造活潑和天真的氛圍——人類健康成長的童年氣派。
我們來到水邊。它是大海的觸角,彎彎曲曲地伸進山腳下,送來魚兒和人類賴以生存的其他養(yǎng)料。于是,被海包圍著的山,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單元,他們在這塊自然條件適宜的土地上獨自勞作生息,創(chuàng)造了令后人引以為驕傲的古老文明。
我抓魚的工具是一把一頭尖的石梭子,另一頭綁在木棍上。眼睛盯著水面,看著清澈的水里有魚兒游過時,就用力把石梭子扎下去,但不是每次都有收獲,要扎到一條魚,往往要經(jīng)過很多次的落空。大家都低頭干活,扎到魚兒時非常高興,“嗷嗷”叫著把梭子舉得高高,向同伴介紹自己的勞動成果,緊接著又低頭尋找水里的魚。
他們是一群樸實的人,不喜歡玄想,實在地解決眼前的事,勤務(wù)實利,埋頭苦干,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用極為簡陋的工具創(chuàng)造勞動價值,使自己生存下去,使群體繁衍下去。他們不信鬼神,在自己的人群里樹立偶像,塑造英雄,用盤古開天辟地、燧人鉆木取火、有巢構(gòu)木為巢、宓羲教民以獵、神農(nóng)遍嘗百草的故事教育子女。他們不信仰宗教,勞動和生存是他們心頭最大的宗教。
我被半山腰響亮的勞動號子聲吵醒。醒來時發(fā)現(xiàn)靠在家里的牛皮沙發(fā)上,手里攥著從馬欄山帶回來的一塊石片。專家曾告訴我這是一塊普通的石片,沒有經(jīng)過馬欄山人的打制。但我寧可不相信,因為我分明看到沾在這塊石片上4000多年以前馬欄山文明初綻的曙光。 □ 白榮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