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故鄉(xiāng),一首家喻戶曉的唐詩就上心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而在抒寫故鄉(xiāng)的詩作中,鄉(xiāng)音又是永恒的主題。鄉(xiāng)音的詩句俯拾皆是:唐代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無疑是寫鄉(xiāng)音鄉(xiāng)愁的代表作。還有唐代司空圖的“逢人漸覺鄉(xiāng)音異”,宋代吳潛的“鄉(xiāng)音到耳知家近”,明代方氏的“夢里鄉(xiāng)音近”,清代許虬的“偶聽故鄉(xiāng)音”。割舍不下的是鄉(xiāng)音,鄉(xiāng)音是伴著出生的故土烙在自己身上的印跡。
所謂鄉(xiāng)音,即家鄉(xiāng)的口音,家鄉(xiāng)的土話,方言是家鄉(xiāng)人真正的母語。福鼎處于東南民族走廊的中心地帶,歷史上經(jīng)歷了多次族群融合事件。先秦時期,這里是南島語族的發(fā)散地;秦漢到唐宋時期,南下的漢族與閩越族群在這里相遇融合;明清時期畬族、回族等少數(shù)民族族群又沿著東南民族走廊遷徒到這里繁行定居。從而再一次推動了本地區(qū)的族群大接觸、大融合。經(jīng)過多次族群融合,形成了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圖景、多腔多調的方言系統(tǒng)。福鼎方言屬于漢藏語系閩語支,細分下來屬閩東方言區(qū)中的閩東北次生方言區(qū),福鼎方言腔調復雜,可分為6個系統(tǒng),就是桐山話、福州話、閩南話、汀州話、興化話和畬族話。
畬歌對唱(資料圖)
桐山話是福鼎代表話語,全市多數(shù)鄉(xiāng)鎮(zhèn)如桐城、店下、白琳、點頭、管陽、磻溪、硤門等鄉(xiāng)鎮(zhèn)說桐山話,但口音相同腔調稍異。例如“這樣、那樣”,桐山方言叫做“鴨醬、鴨餉”,店下叫“鴨醬男、鴨餉男”,管陽叫“將失、餉失”,秦嶼叫“將萬、餉萬”。福州話有2處,主要是秦嶼和部分臺山漁民。閩南話系統(tǒng)較廣泛,貫嶺、前岐、沙埕等鎮(zhèn)和桐城的嶺頭、硤門的瑞云、白琳的郭陽、疊石的倉邊、竹陽、車頭、庫口等地多數(shù)人民都說閩南話。汀州話系統(tǒng)有3處:一是靠近庫口上游的雙溪村落;二是磻溪鎮(zhèn)赤溪村小溪自然村沈姓一脈;三是點頭鎮(zhèn)的碗窯村,全村都講汀州話。興化話系統(tǒng)主要涵蓋沙埕隔海對面澳腰一帶,相傳其上代是莆仙漁民遷此落戶;說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有兩個主要族群:一是畬族,全市各鄉(xiāng)村多有散布聚居,在福鼎各地聚居的族群,有雷、藍、鐘、吳、李5姓,其語言仍是說全國統(tǒng)一的畬族話;另一少數(shù)族群是胥民———連家船民,他們也有自己獨特的方言。難怪有人說,在福鼎真是“十里不同音”。
這6個方言系統(tǒng),各有特色。比如桐山話,語音特點是齊齒而沒有撮口和舌葉音,比如雨念禹,谷叫尺。桐山話中一個顯著特色就是疊音字作形容詞的很多,形容色彩的“白雪雪、烏溜溜、紅橘橘、綠弗弗”,形容味道的“咸柴柴、辣嘖嘖、苦撈撈、臭饃饃,香噴噴”,形容形態(tài)的“直筆筆、歪斜斜、高孱孱”,形容輕重的“輕屁屁、重塊塊(讀平聲)”。又如以“皇”字來表示驚嚇而發(fā)出感嘆的有“皇天(音吻天)”“皇角”“皇角神”“皇天姆”等,不明福鼎方言底細的人還以為是皇氏家族的人。還有專門以“死人”來形容事物的,如“死人重、死人輕、死人深、死人咸、死人肥、死人話、死人笨、死人響、死人硬、死人臭”等,這是以死人二字來形容事物的極致之意。福鼎人慣用這種形容詞作為加強語言效果的詞語,滲入日常談吐中,隨時隨地都可以聽到,這在其他方言中比較少見。這里列舉一些福鼎方言中特色詞匯的發(fā)音:書=雞炸、男人=懂模嫩、女人=將模嫩、小孩=溝累樣、胡說八道=模樣幾扎、很吃力=汗爹梨、丟人=裂瀉、青蛙=蛤麻鼓、很無聊=汗磨米、奶奶=阿媽、媽媽=阿奶、父親=濃巴、做什么=作諾、豬八戒=敵歌爬……
在福鼎,有一種以福鼎方言為基礎唱的詩或歌的民間文學,別稱“桐詩”,可唱可誦,誦又多于唱,故稱之為詩。過去,福鼎的男女老少下地干活,下海捕魚,總不忘吟唱幾段“桐詩”,有些人還會即興作詩,時常還舉辦賽“桐詩”活動。
“桐詩”之所以能流傳至今,和其本身通俗易懂且節(jié)韻有章息息相關。“桐詩”可歸納3個特點:用方言唱誦,講究節(jié)韻,不限制結構。以桐山話唱誦的“桐詩”,以其溫婉、柔和為人津津樂道,加上優(yōu)美節(jié)韻,給人以美的享受,比如:“正月采花采山茶,洋中百草正開芽。釋迦云頭放茶籽,杯杯泡出牡丹花。”簡單明了,讓人倍感親切。“桐詩”中有形容女子腰細很美,直言“看那腰好像是泉州洛陽橋”,形容好頭發(fā)裝飾漂亮,會說“看那頭好像蘇州八角樓”,比喻生動明了。還有一首《太姥山景地歌》,用“桐詩”誦出或唱出,把太姥山的特色景點一一道出,明白曉暢,頗具地方特點又不失詩的韻味:
太姥山頭好唱詩,海上仙都真稀奇。
漢武時就封第一,旨封名山天下知。
金龜爬壁想登天,仙人鋸板幾千年。
七星洞內關奇石,九鯉搖搖想上天。
福鼎民間山歌,還有一個獨特的品類———畬族山歌。畬族是個一直在歌唱的民族,畬族人民唱歌是徒歌,即幾乎不用樂器件奏,一開口歌詞和歌調一起出口。畬族山歌不僅活躍了畬族人民的娛樂生活,還擔負了文化積累與傳播,其功能超越了單純的民間文字意義。有一首優(yōu)美的畬歌這樣唱:“莫嫌山歌音輕輕,輕輕山歌悠悠情。聽歌要聽歌中意,聽鑼要聽鑼中音。”由于畬族沒有本民族文字,所以畬族歌謠都是借用漢字記載。福鼎畬歌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是民族大家庭珍貴的文化遺產。
如今,隨著普通話的推廣普及,方言日式微,很多孩子已經(jīng)不大會說福鼎方言了。普通話是我們民族的共同語言,承載著我們民族的主體文明,也方便全國人民交流。而方言和民族語言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地方文化,承載著地方的特色文明,是蘊藏著地方的智慧、技藝、信仰、風俗的載體,是普通話無法替代的。
說起方言,不得不提點頭鎮(zhèn)碗窯村每年舉辦的“碗窯九月九傳話節(jié)”。該地居民于清康熙年間遷入福鼎,先祖?zhèn)冞h離故鄉(xiāng)不忘鄉(xiāng)情,定遺訓在村里要講汀州話。每年農歷九月九日要辦祭祀酒慶祝,以喝酒的形式要求下一代和剛進門的媳婦學說方言。能說上三句以上者,才可以喝祭祀酒,以這種形式讓汀州方言流傳至今,歷經(jīng)數(shù)代傳承。顯然,這樣的“傳話節(jié)”方式不僅對福鼎汀州方言語系的傳承有益,對其他方言也是很好的借鑒。
鄉(xiāng)音是跟隨自己一輩子的伴侶,無論是高官還是貧民,她不離不棄;無論你是財富五車還是一貧如洗,她不嫌不厭;無論你遠在天涯還是近在當?shù)?,她不疏不離。鄉(xiāng)音是永不消逝的音符。(林群/文 謝樹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