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山林壑幽深,峰巒挺秀,如天施地設(shè),奇變?nèi)f狀,洵海內(nèi)之名山,閩中之勝景。自唐、宋、元、明、清、民國以來,慕名來朝者絡(luò)繹不絕,并留下不少名人題詠,含珠蘊玉,至今還閃爍著藝術(shù)的光芒??v觀古代太姥山的紀游詩文,是以太姥山的游記為代表,而這其中又以謝肇淛的《游太姥山記》為代表。
謝肇淛(1567—1624年),字在杭,號武林,晚號山水勞人。明末著名學(xué)者和詩人。福州府長樂縣人。出生時父親謝汝韶恰在浙江錢塘縣學(xué)教諭任上,故名與字皆志所出。明萬歷二十年(1592年)進士,歷任湖州、東昌推官,南京刑部、兵部主事,工部郎中,云南參政,廣西按察使等職,卒于廣西左布政使任上。一生為官,黽勉政事,治績頗顯;而俗務(wù)之暇,好游山水,又勤于著述。其詩清朗圓潤,深于性情,韻律極細,為當(dāng)時閩派詩人代表。除《小草齋詩文集》數(shù)十卷外,尚有《滇略》《北河紀》《五雜俎》《文海披沙》《塵余》《鼓山志》等博物學(xué)、水利學(xué)、方志著作等近20種?!短焉街尽肪褪瞧渲兄?。
謝肇淛一生熱衷于游歷四方名山,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無數(shù)名山勝水,所到之處均留有登臨懷古、狀景抒情的文字,同時,還銳意搜羅與之相關(guān)的文獻資料。也許正因為謝公有如此雅好和用心,所以任職于太姥山下的福寧知州胡爾慥,因“一再登是山……歸而讀是山舊志,寥落不稱,為之慨嘆”,于是心中謀劃,欲邀約“才高八斗,癖嗜五岳”的“余師謝司馬”能夠“辱而臨之”。他設(shè)想:
今太姥既擅神皋,而復(fù)得司馬為之闡繹,是當(dāng)不朽矣。(胡爾慥《〈太姥山志〉序》)
在胡爾慥的再三邀約之下,明萬歷己酉(1609年)正月的最后一天,謝肇淛抵達長溪(福寧州古稱)。但苦于淫雨連旬,一直到二月十五日,稍霽,出福寧州城(今霞浦縣城)欲游太姥,可又雨作,踉蹌而歸。十九日終于轉(zhuǎn)晴,他帶著好友寧德崔世召和莆田周喬卿,過臺州嶺、湖坪,當(dāng)晚宿楊家溪;翌日度錢王嶺,到三佛塔,郡幕張憲周追至,四人結(jié)伴而行,上頭陀嶺,到了玉湖庵,下午游了國興寺遺址后,折回到玉湖庵過夜;二十一日,他們先后游覽了一片瓦、觀音洞、墜星洞、小巖洞、石天門、滴水洞、一線天、龍井、摩霄庵、摩尼宮、石船,夜宿夢堂;上山第三天,他們過望仙橋,訪天源庵、圓潭庵,達白箬庵,到羅漢洞,至金峰庵、疊石庵,傍晚取道蔣洋回霞浦。
考謝肇淛等人游山路徑及時間,三天兩夜,在山僧如慶的陪同指引下,幾乎游遍太姥的重要景點,可謂一次深入而細致的考察,真正意義上的“用心”之旅。嘆今人之游太姥,一二個小時走馬觀花,如何細細領(lǐng)略太姥“苞奇孕怪”之精妙!
游覽之中,謝公不禁被太姥“巖壑之勝甲天下”所嘆服,高度評價太姥山的奇美風(fēng)光:
吾閩山川之奇,指不勝僂。武夷、九鯉以孔道著;越王、九仙、石鼓以會城著;獨太姥苞奇孕怪,冠于數(shù)者。(謝肇淛《修〈太姥山志〉引》)
沒有辜負胡知州的期盼,謝公果然在感嘆太姥勝景“所聞之非夸”的同時,為其“鶴嶺礙云,鸞渡稽天,即有勝情,徒付夢想”而惋惜,針對太姥山“考之古今記載,何寥寥也”的狀況,“乃為掇拾傳秉,而益以所睹記,裒為志略”,編撰了三卷《太姥山志》,交由胡爾慥鐫刻出版。
《太姥山志》上卷為景點、名勝的介紹;中卷為有關(guān)太姥山的記游文章和序、啟、碑文等;下卷為詩。太姥山志的編修,始于萬歷乙未州守史起欽編成的《太姥圖志》一卷,由于該書缺略不稱,因此,謝肇淛的《太姥山志》三卷,便成為較早的對太姥勝景進行全面闡繹的志書。誠如他的好友崔世召在《太姥山志·跋》中贊嘆的那樣:
先生搖筆亦太橫矣!……茲志傳千載而下,風(fēng)華映人,當(dāng)與太姥爭奇矣!
令人驚嘆和佩服的是,謝肇淛流連太姥山三天兩夜里,熟記太姥景點及其主要特征,除給我們奉獻了一部沉甸甸的《太姥山志》外,還為我們留下了一篇游記、一篇碑記和21首詩,這些作品集中而全面地表現(xiàn)了謝肇淛游太姥山的經(jīng)歷和感受。
謝肇淛《太姥山志》書影
關(guān)于《游太姥山記》所記載的游山時間和路徑,上文已經(jīng)述及,除此之外,文中對太姥風(fēng)光的描寫不乏精彩之筆,而筆者認為尤其值得稱道的是,謝肇淛在游山的過程中所表達的觀點。如太姥山的巖石肖人肖物,歷來為游人津津樂道,但謝公不以為然,他說:“石門、石象、九鯉、鋸板諸形象一覽而盡,然大率就其形似強名之耳。山之奇勝固不在此,是未易為俗人言也。”400年前謝肇淛就在教我們怎樣當(dāng)導(dǎo)游,膚淺者多熱衷于介紹巖石的象形,高明者則多向游客傳播更深層次的文化。而對于傳說故事,他也以為無可無不可。他們到了太姥墓,他說:“僧流以為肉身坐化,乃卒不知太姥何人?墓何代?堯耶漢耶?未可知也。”太姥本來為傳說中人,而居然有墓,所以他對僧流們的“認真”表示出他的可不必拘泥的客觀態(tài)度。到了太姥摩霄峰,憑高四望,山僧指示說,這是浙之溫臺,這是廣之惠潮,這是閩安五虎;而謝肇淛卻認為這是“以地度之,想當(dāng)然”。很明確,謝是不相信的。他再舉例以證其妄:“吾閩謂鼓山可望琉球,蜀人謂峨眉可見匡廬,論者呶呶不已。要以達人之觀,須彌、芥子皆在目中,是耶非耶?何足深辯!”意思是說,在達人看來,須彌那樣的大山,芥子那樣的細物,皆在眼中,是靈活變通的,不必糾結(jié)于到底是還是不是。此觀點體現(xiàn)出謝肇淛的辯證思維。而當(dāng)“夜宿夢堂”時,友人“各默有所禱。余笑謂:‘塵夢到此,當(dāng)應(yīng)盡醒,奈何復(fù)求夢?’”更體現(xiàn)出一種睿智、強健的個性精神和自信、灑脫的人生態(tài)度。
也許正是此次與山僧如慶的共同游歷而結(jié)下了友誼,應(yīng)如慶之請,不久之后,謝公又撰寫了《巖洞庵置香燈田碑記》,記述了因巖洞庵“棲泊之艱”,向知州胡爾慥請求“派田若干畝存庵飯僧,以供游客”一事。碑文說,“吾閩之有寺,鮮無田能悠久”,太姥山肇基最古,但離城鎮(zhèn)較遠,無田可以飯僧,僧日貧,而游人也日少,因而極力建議為巖洞庵派田。胡爾慥劃撥田畝,“已給券付僧掌管”。于是,謝公為巖洞庵撰此碑文,寄以巖洞庵乃至太姥山“福田播種,處處萌芽,金粟生香,在在敷實”的殷切期盼和良好祝愿。
此外,謝肇淛的二十多首太姥山詩均被收入《太姥山志》,或描摹太姥勝景,或寄寓山水情懷,或表現(xiàn)僧禪意趣,或流露蒼涼古意,風(fēng)格上呈現(xiàn)出自然隨意、不落痕跡、清雅脫俗的特色,讀來清新怡目,情韻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