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兩件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小事觸動了我。一件是央視推出一檔“漢字聽寫大會”節(jié)目。聽寫是多么“低級”的“學問”,只要你“接受”了義務(wù)教育,在小學教室里,你必定經(jīng)歷過。但恰恰是如此簡單的手藝活,給受邀的“點評嘉賓”現(xiàn)場測試,那個博士竟也舉筆忘字,以無奈的苦笑來掩飾內(nèi)心的尷尬。
科技進步,如今練字多在鍵盤上練。過去的文房四寶,不再是“實用器”,而是把玩的清供。短信微信聲形并茂,以快制勝,手指在手機上不停地按,按出了“橈骨莖突狹窄性腱鞘炎”,跟古人把水池變成墨池的練字法大有一拼。
另一件是某拍賣公司要舉辦“錢鐘書書信手稿專場”拍賣會,被102歲的楊絳先生“抗議聲明”叫停,中止了將是場面熱鬧的“掄錘砸價”。要拍賣幾封小小信件竟引起了法學界、文學界和拍賣收藏界如此大討論,且涉及法律和道德問題,這是人們始料不及的。
看來,通常被人稱作“兩地書”的信件,未經(jīng)主人同意,第三人的眼球受好奇心驅(qū)駛,就有可能造成“侵權(quán)”。但是,信件雖然絕對是個私的,又不能排除它有“社會屬性”。
點擊圖書網(wǎng)購“亞馬遜”,分類目錄中書信日記類,有中外編著1181種。已公開出版的,即便是家書、情書,任意翻開讀讀,不算“偷看”。那好,大熱天,不妨尋找些名人之間的手札瞧瞧,太遠的沒有親切感,選些蒼南本土的更佳。
華師大出版社的《蘇淵雷全集》五卷,收入王邃常、馬一浮、趙樸初、夏承燾、王季思等人信札、詩札圖版二十多幅。放大鏡下,有蘇先生元白、李杜、漁洋選集編輯往來,有索求冊頁題簽,有七十大壽慶贈送水仙竹石圖以表頌祈之忱和為當?shù)匚氖焚Y料撰寫人物傳被“索催頗急”。最有意思的一封信是周谷城寫給蘇先生的:“淵雷先生左右,今日得閱賀卓君等同志贈我之扇,上有大作詩畫,始知自己對老教授及新青年,怠慢多矣!此件珍品,到家已半年多,今才見到,足證我之疏懶及家人之不懂事,幸老友勿以為罪也。茲特補此申謝,并祝教安。”
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的《謝云書畫藝術(shù)》,收入劉海粟、沈鵬、瀨田保二、渡邊寒鷗等信札、詩札圖版十多幅。內(nèi)容涉及溫州書畫院題院簽,溫州國際刻字會,和謝老在京都、大販書法展等文事。渡邊寒鷗給謝老的手稿有《溫州展時次謝云先生瑤韻》云:“燕京惜別逅溫州,恰似鷗盟翔且浮……”謝老在《悼渡邊寒鷗先生》中說:“余知日本著名書法家、漢詩詩人渡邊寒鷗先生辭世已過半年,感憶舊事,十載唱酬,掛劍雖遲,或勝于無,賦挽之。”溫州的中日文化交流,可見一斑。
高手在民間。蕭耘春先生與錢鐘書書信往來近半個世紀,但他珍藏的幾十封來信從來是秘不示人,更不可能拿這些信件來顯耀,吃錢鐘書的飯。不像香港那個某雜志主編,錢鐘書一家人信賴的“朋友”,為更好“研究錢鐘書”,把錢鐘書給他的書信手稿“委托”給拍賣市場。蕭先生說他們是“塵埃與高山”的關(guān)系,他敬仰錢先生,因此選出一張詩箋,裝裱上鏡框,掛在自己書桌座位身后。筆者有幸可以經(jīng)常在壁上看看錢大師手書真跡,默默作心靈對話。
近又讀浙江攝影出版社的《黃紹箕往來函札》和《宋恕師友手札》上下冊,又有了新的收獲。
陳錫琛,字筱垞,蒼南宜山人,光緒二十八年創(chuàng)辦平陽縣學堂時,出任堂長,于宣統(tǒng)二年創(chuàng)辦江南高等小學堂。黃慶澄,字源初,蒼南黃車堡人,早年師事孫詒讓、金晦,光緒十五年任上海梅溪書院教習,次年中舉人,創(chuàng)辦《算學報》,為我國首創(chuàng)。這兩位前輩100多年前分別給平陽宿儒宋恕先生去信,信件得以保存,至今尚能一睹手跡,真是奇跡。品讀這些手札,先不說是文史知識的進補,直觀的震撼,就禁不住讓人直嘆前輩的字,寫得真漂亮。
都說現(xiàn)代人不會電腦等于文盲,這話一點沒錯。當然,能手寫又會操鍵盤是兩全俱美,但會書寫而不會操鍵盤或者會操鍵盤而幾乎喪失書寫能力,就很難分出高下。
聯(lián)想起余秋雨說過的一件令他最遺憾的事——在伊拉克的斷垣殘壁前,他跟隨鳳凰衛(wèi)視來尋找“兩河文明”。他拿小禮物贈送給當?shù)匦『⒆?,小孩子竟不知這小禮物是什么東西。余秋雨驚愕,感嘆,說,小孩,這是筆,你們的祖先,最早發(fā)明了文字!
無語。
大暑天,品品詩箋可以降溫、安神。煩躁時,讀讀信札可以清熱、祛火。
(作者為蒼南縣作協(xié)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