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克楠
冬天的時候我在哪里呢?當然是在福建的福鼎,是福鼎的白茶把我吸引過去的。福鼎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海,適宜茶樹生長,處處皆茶山,滿山錯落著各種茶樹,有福鼎大白茶、福鼎大毫茶、早逢春等等,整齊排列的茶樹形成相互交錯的風景線,可惜現在不是清明,冬天不是采茶的季節(jié),看不到采茶畬女唱著山歌采茶的溫馨。下車的時候,天氣就陰沉沉的,進了旅社,從窗戶看到晚燈與霧升起,我干涸的心一下子就濕潤了。一起濕潤的還有群山,福鼎的太姥山極為嫵媚,像是一個超級美人,只是甩著水袖,就把遠方的雨水呼喚過來了。
北方的邯鄲已經大雪紛飛,福鼎下雨了,是冬天的雨。我下榻的旅社窗戶上是有雨篷的,雨點就如珍珠撒在雨篷上,傳出動人的響聲,沙沙沙,如夢如幻,讓我回到了童年的月夜,夢的天幕開始出現一溜的腳印,那是第一次的遠行,從古城邯鄲趕往塞外的呼和浩特,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進北京,第一次看到故宮里的鐘表里的小人兒,第一次進天文館看到了白晝的星星…….沙沙,沙沙,沙沙沙,一些人的影子在沙沙的聲音里清晰了,另一些人影子則在沙沙的聲音里模糊了。我不知我的哥哥還會不會在那條會唱歌的小溪邊跳著新疆的舞蹈,也不知那曲《愛的羅曼斯》會不會招來天空的白鴿?
少年時候每年暑假要回到故鄉(xiāng)內蒙的烏蘭察布盟,內蒙草原少雨,雨水就是生命。我曾經多次去過哥哥下鄉(xiāng)的那個牧場和蒙古包,晚上,看著星星牽著羊群尋找新的草場,許多年過去了,我還能依稀憶起一只饑渴的頭羊在前邊探路,后面跟著一群同樣饑渴的羊。月牙就掛在天空,不會落淚,也不會落雨,因為干旱的草原已開始躁動。在草原上蕩漾著憂郁的馬頭琴聲,安撫著牧人的蒼涼,也安慰著那群失去目標的羊。草原在盼望著冬季,冬天有鋪天蓋地的冰雪,冰雪是另一種雨水,雖然寒冷,也給牧人帶來了希望。
冬雨幻化了我,我被冬雨擊醒。第二天出門,福鼎的天地一片青綠,這使我大為驚訝,十一月的北方,天寒地凍,白雪飄飄,而在南國的福鼎竟然如同春季,真的是造物主的造化啊。旅社有小盆科的蔓花生五色梅,在整個冬天都是有綠盈盈的。我的眼界里,陰香樹、喜樹、廣玉蘭、側柏依次進入我的眼簾,它們如同仙子游走在桐江溪兩岸,沐著多情的冬天的雨,一樹一樹地青綠。有了一團團的雨霧的滋潤,太姥山臉蛋越發(fā)青蔥可愛,桐江溪也清澈動人,果然,能看見幾個女子穿著泳衣在河里鳧水,像是水里的游鴨;她們在水里嘎嘎地笑著,輕風細雨淋濕了她們的笑。
桐江溪是一條美麗的河,深秋季節(jié),曾有潔白的天鵝在遷徙的路途,落到這里棲息。眼前的桐江溪顯得十分安靜,桐江里有好多鯉魚,福鼎人仁慈,這些魚是不允許垂釣的。江里有喂魚的船,這是一條木質的船,船兩舷圍著溫柔的水,魚食一把一把撒進河水,濺起水波,這樣的水波混合著魚兒游水的波紋,很美麗。這里的魚是安全的,是幸福的。福鼎離臺灣不遠,福鼎市里有不少臺商。我遠眺臺灣方向,覺得這個海島也是一條大船,空曠的大船。那里有更多的游子,當年是帶著惆悵登上了海島,身上的血脈是暖的,雖然至今母子分離。
那個海島上埋著我的老舅。姥姥只有這一個弟弟,老舅是當兵撤到臺灣的,他思念著待他如同母親的姐姐,寫了好多的信,不敢寄出,因為他知道這樣的信箋會給姐姐帶來災難。但是,老舅依然寫,寫了三十多年……他沒能等到臺灣和大陸解凍,就長眠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臨死的時候告訴他的兒子,一定要到大陸去,代他探望他的老姐姐。他的兒子名字叫仰光,終于來了,仰光來了,帶著他父親寫的兩箱信箋。面對雪片一樣的信箋,姥姥不識字,就讓仰光讀,仰光就用帶著湖廣口音的普通話讀。姥姥聽著,哭了,海島上的老舅一定會聽見她的哭聲。
白天,我為公司購買了白茶,并且辦好了郵寄業(yè)務,就冒雨登太姥山。雖然太姥山的美景籠罩在白色的煙霧中無法目睹,但是看山上冬雨的輕顰淺笑,卻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在蒙蒙細雨里,我小心地登山,上山有石階,石階兩側有隨風搖曳的茶園,在太姥山腳下有農田,太姥山石階是從山峰中間而上,促成了太姥山很出名的山洞盛景。山坡有許多棧道,山體十分愜意地接受冬雨的輕顰淺笑。冬雨把天地洗的白白凈凈,茶園和農田很滋潤,不時可以看到蔥綠的白菜,挺拔的蔥,這些在北方只能在大棚里才能生長的蔬菜,在冬天的南方照樣亭亭玉立。南國的冬天的草,雖然不似春天和夏天那般茂盛,也沒有枯黃。在山腳下,我遇到了一個老農,戴著斗笠,牽著牛繩往家走。牛的脖上系著的鈴鐺,在雨中的山路上晃悠而發(fā)出叮呤的脆響聲。這個時候,在我的感覺里,山與云,樹與樹,人與牛,細雨,竹子樓,福鼎白茶,江里游泳女,一切都是那樣地和諧,清澈輕靈,渾然一體。
走在山腰,終于看不見老農了,就坐在石階上歇息。仰頭,遍天都是雨珠子,張開嘴巴,雨水就順著我的喉嚨進了我的胃里,清涼無比,別樣的清爽。冬天的雨,這些奇妙的精靈激發(fā)了我的靈感,我開動了靈感的列車,那些被冰雪覆蓋情愫復活了。雨點子在我的胃里流動,形成碧綠的湖泊,終于釀成了一首自己的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雨絲,雨絲,我來唱/你來聽,你來聽/你聽這花朵已經凋謝/夢境已經蘇醒/我的祈禱是最后的歌曲/遠行的腳步越來越輕”。我很驚訝,自己竟然會寫詞譜曲呢,其實,不是我,是冬雨。冬雨中的一切都是那樣地清澈輕靈其實,不用去臺北,在福鼎也能看到如夢如幻的冬雨……冬雨還在下著,寧靜,貼心,永恒。
我想,生活中的每個人都有被激活的瞬間,臺階上的我就輕輕地唱著,合著漫天的小雨,心里的一根羽毛飛遠。陡然想起若干年前刻到心靈里的那首動人的歌曲———《冬季到臺北去看雨》,無限的優(yōu)美包裹著無限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