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在州立圖書館聽過一次文學講座,演講者是北卡州的一個作家。他在美國文學名刊《紐約客》和《大西洋月刊》發(fā)表過小說,個人專著也出了四部。他的演講強調(diào)寫作要有個性,才能吸引讀者。他說,文章也好,山水也好,要有鮮明的特色,才能被記住,否則看過了就過了,一個轉(zhuǎn)身就忘了。
提起山水,這世上的高山長河,瑰麗海島,有特色的不計其數(shù)。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以為中國的高山氣勢磅礴,雄偉綺麗,在世上堪稱一絕,就算走到冠軍臺上也不心虛。而提及這世間的海和島,我會想起夏威夷、百慕大、馬爾代夫、加勒比海的巴哈馬和處女島……中國的海和島給我的印象總是霧蒙蒙的混沌不清,沒有多少鮮明個性,記不住它們的魅力。
一個文友對我說,在沒有實地考察前,最好不要輕易下結論。機緣巧合,恰逢作家筆會在福建福鼎召開。還沒啟程,白榮敏先生就在群里發(fā)照片,每一張都是魔幻大片,美輪美奐,眼花繚亂。
福鼎的太姥山,是一座山雄海美的海上仙都。當我們走進了太姥山,面對奇峰秀水,幽谷怪洞,感嘆大自然是何等的想象力,用她的鬼斧神工讓你目瞪口呆。石峰石林,千姿百態(tài),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去表達?一個作家說,有什么不能表達?奇形怪狀的石頭造型,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綺麗的青山和茶園,明媚的湖水和杜鵑花,古老寺廟的鐘聲響過,讓我們記住了源遠流長的文化。但是神州萬里,山河壯麗,類似的風景在湖南湖北廣西四川云南也能找到。
一個女作家說,太姥山的奇峰怪石也好,青山茶園也好,全都是面朝大海,面朝浩瀚無垠的東海,其他地方有嗎?不知為什么,一提起東海,我便想起了曹操的“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那份氣壯山河的雄壯豪邁,讓人熱血沸騰。
一陣幽香襲面而來,他們說是茉莉的芬芳,但這個季節(jié)沒有茉莉,應該是太姥山上的野花。我突然想起美國作家的那句話,文章也好,山水也好,要有個性才能讓人記住,奇山秀水面朝東海,在我看來就是太姥山的個性和亮點。站在太姥娘娘的巨大雕像下,白先生告訴我們,太姥山的奇特在于山中有海,海中有山,山海相連,連綿不絕。
我想起從前坐郵輪,是在海上看山,現(xiàn)在是在山上看海,換一個位置,換一個角度,極目遠望山海相照,胸中莫名涌進萬千氣象,天地乾坤?;腥恢g,有騰云駕霧的飄飄欲仙。煙飛云涌中,陽光時隱時現(xiàn),山的容顏千變?nèi)f化,有時清秀明朗,有時雄偉險峻,想起泰山的雄,也想起廬山的秀。是誰在遠方輕唱《夢游天姥吟留別》?在煙波微茫之間,在云雨水煙之中,只覺得千巖萬轉(zhuǎn),迷花倚石,我愿隨靈魂穿越千年,在另一個時空粲然開花。
白先生說,東海之濱有仙山,山中有海,海中有島,島上還有湖,一大一小兩個淡水湖,大天湖和小天湖,湖水清澈透亮,能看見活潑快樂的魚群。湖岸綠草茵茵,野花想開就開,花團錦簇鬧得歡喜。
這讓我想起了遙遠的亞速爾群島(Azores),亞島是葡萄牙的海外省,位于南大西洋,郵輪一般停泊在蓬塔德爾加達港(Ponta delgada)。亞島山海呼應,秀美迷人,是歐洲的度假勝地。亞島最有名的是雙子湖,兩個湖攜手相擁,一個綠如翡翠,一個藍若寶石。兩個湖的顏色各異,因為湖中的礦物質(zhì)含量不同。亞島和崳山島,島上都有兩個淡水湖,亞島上有菠蘿園,層層疊疊,生機盎然;崳山島上有茶園,此起彼伏,滿眼青翠。
人在亞島,到處都能見黑白交錯的瓷磚路,還有白墻紅頂?shù)氖^房子;崳山島上的房子也是石頭壘砌的,古樸厚重,屋頂一塊塊的瓦片,上面壓了磚頭,期待扛得住臺風。亞島上有牧羊少年和公主的凄美愛情童話,崳山島上有海盜大王和愛妻的悲傷傳說,兩個故事都蕩氣回腸,扣人心弦。我開始浮想聯(lián)翩,覺得把兩個海島以對照的方式揉捏進小說,作為男女主人公迥然不同的成長背景,一定能拓展出有趣生動的故事,故事還沒想好,題目滾出來了好幾個:一樣孤獨的島,一樣的石頭房子,當菠蘿園夢見茶園,天湖聽見雙子湖的呼喚。
白先生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他說崳山島除了有兩個天湖,還有萬畝草甸,于是成就了“海上的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走南闖北,見過地球上的許多風景,但海上的草原我是第一次走進。當風吹草低時,我沒有見到牛羊,只見到幾只神氣活現(xiàn)的公雞。
美國華人作家王威先生告訴我,他用鏡頭捕捉到了牛和山羊,估計是漁民自己散養(yǎng)的。王威熱愛寫作和旅游,經(jīng)常背著攝影機滿世界跑,多年前,他就獨自一人出發(fā),跟隨漁船上了崳山島,住進漁民的家里,跟他們閑閑聊天,看他們養(yǎng)殖海蠣子、紫菜和鹿角菜。夕陽西下,照過一片連一片的“海帶梯田”,小船在水道中忙碌穿行,船上站著辛勞的漁民。他們把收獲后的海帶掛在竹竿上,密密麻麻的“海帶簾子”,蔚為壯觀。
崳山島上的漁村,到處都是剝掉肉的空海蠣子殼,堆在小島的岸邊,層層疊疊幾尺厚,腳踩在上面軟綿綿的,走幾步就搖搖晃晃。有些漁民就地取材,干脆把海帶晾曬在“貝殼地”上。王威喜歡抓拍漁民的日常生活,他們的勞作和收獲:一個老婆婆正在教小孫女編織漁網(wǎng),幾個媳婦在門邊整修漁具,不遠處的一群男人在給漁船除銹上漆。鏡頭中的王威在養(yǎng)殖區(qū)撈出一大堆海蠣子,他還跟隨漁民開船出海網(wǎng)魚捕蟹……
凡塵煙火,人間歲月溫暖,他不覺間已在島上呆了一周!就在他準備離島去福鼎,才發(fā)現(xiàn)是淡季,來往游人少,渡船不會為他一人而開,怎么辦?他有點發(fā)愣?莫非被扔在孤島回不了大陸?謝天謝地,總算來了幾個本地人,眾人湊了一千多,船老大愿意幫他們送回對岸。
我對王威說,我們是集體采風,有景區(qū)機構的行程安排,絕對不會被丟在島上無人過問。王威說,你們是豪華接待,我是窮游亂竄。我說,因為窮游,你在崳山島的經(jīng)歷奇特,個人色彩濃郁,寫出來的故事一定與眾不同。要是讓我一個人在崳山島上亂竄,我拿不出這個膽量。因為背靠組織,我才能身無牽掛,心無羈絆,像風一樣,像流水一樣,穿行于一草一石,一花一木。天遠海闊,湖水明凈空靈,漫山遍野芳草萋萋,一叢一叢的野杜鵑,一疊一疊的紫色蒲公英,我與它們一起面朝大海。
在我看來,一樣的崳山島,不一樣的體驗和視角,拿起筆來寫文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悟和深度,又想起美國作家的那句話,要有個性才能被記住,福鼎之行,記住了海上仙都太姥山,記住了海上的草原崳山島。(孟悟)